窗外,新月初升,纤纤一弯,悬于柳梢之上。那如钩的弯月,透过浮云,露出朦胧的,淡淡的光。
秦海面容憔悴,目光呆滞,静静地躺在床上,两眼直勾勾望着天花板。一把小提琴横卧榻旁,也在静静地躺着。人与琴,就这么静静地躺着,二十三年如一日,就这么静静地躺着,似乎素不相识,仿佛各有所思。寂静的宛如夜空中那一弯新月。妻子冬梅深情地抚摸心爱的小提琴,望着“植物人”的丈夫,不禁潸然泪下。
二十三年前,那场意外的车祸,如雷击顶,击碎了冬梅所有的梦想,改变了冬梅人生的轨迹。其乐融融的艺术之家,从此,悄然无声,如同她珠泪垂落的泪水。
秦海与冬梅,相识于青年篝火晚会。在那次篝火晚会上,秦海一曲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,技惊四座。小提琴,那婉转悠扬的天籁之声,在青山绿水间,余音袅袅,回荡天际。那一刻,冬梅爱的火焰,被瞬间点燃……
冬梅擦干了脸上的泪水,又轻轻拉起了小提琴。为了能唤醒沉睡的丈夫,为了能再听到那缥缈的天籁之声。冬梅不知疲倦地拉着,这一拉就是二十三年。冬梅轻轻地拉着,秦海仍静静地躺着。秦海那直勾勾的目光,就像针一样扎在冬梅的心里。冬梅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,又到了“话疗”时间。冬梅强忍着泪水,不由自主,又打开了说不尽的话匣子:“秦海,你快点醒醒吧,你怎么能舍得撇下小提琴,这一撇就是二十三年,这可是你的命根子啊!”言未尽,强忍的泪水,一下子涌了出来。泪水,悲痛欲绝的泪水,簌簌而下,默默地滚落在丈夫苍白的脸上。秦海视而不见,仍静静地躺着,任凭妻子悲伤的泪水,在自己的脸上尽情的流淌。
冬梅用毛巾擦去秦海脸上的泪水,又梳理了一下自己零乱的白发。不知何因,那缥缈的天籁之声,又萦绕耳畔。喜从天降,令冬梅兴奋不已,满是皱纹的脸上,浮现出一丝的幸福,心中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暖意。冬梅正沉醉其间,忽见木雕泥塑般的丈夫,正直勾勾望着天花板,不觉又凄然泪下。情不自禁,口占一绝,以抒心中无限之悲情。其诗云:
琴声袅袅爱悠悠,
垂泪涟涟哪日休?
举目苍穹嗟不已,
青丝一夜染白头。
身心疲惫的冬梅,软绵绵地躺在床上。不知不觉,隐隐约约,恍惚正在林间漫步。那林间之景色,果然美不胜收。但见:林木葱葱、芳草依依花灿灿;柳丝翩翩、雀声啧啧水潺潺。正赞叹不已间,那缥缈的天籁之音,又萦绕耳畔。冬梅喜不自胜,寻声视之,见望海亭前,秦海正临风而奏。海风,扬起秦海飘逸的黑发;彩霞,映红秦海英俊的脸颊。目睹丈夫依然如故,激动的冬梅热泪盈眶,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。她不顾一切地呼喊着;她不顾一切地奔跑着;她不顾一切地拥抱着。正紧紧拥抱间,忽听扑通一声,小提琴落地而碎,冬梅惊悚失色,大叫一声,南柯梦醒。
冬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木然注视着骨瘦嶙峋的丈夫,经不住又怆然泪下。遂赋《清平乐?琴声》,又读数遍,心渐宽慰,洁白的纸上早已泪痕斑斑。其词云:
危栏目断,啼鸟闻声乱。隐隐青山迷雾漫,何日烟消云散?琴声依旧悠扬,又闻泪眼汪汪。落日风姿尽染,醒来寸断愁肠。
冬梅看了一眼,桌上安静的手机,眉头紧蹙,一丝焦急,从她的脸上一闪而逝。冬梅信守关上了电灯,把自己淹没在无垠的黑暗中,茫然望着这寂寞的黑暗。那不堪回首,令人心碎的往事,如电影一般,又一幕幕浮现在冬梅的眼前……
记得那是秦海出院不久,婆婆望着一脸疲惫的冬梅,心里一阵的酸楚,双眼噙满了泪水,拉着冬梅的手,颤声说道:“冬梅,听妈的话,领着小芳快点走吧,去找个好人家。”说着禁不住泪如雨下,接着又伤心地抽泣起来。冬梅瞧着泣不成声的婆婆,眼圈一红,哽咽道:“走,我往哪里走,这就是我的家。我走了,你和秦海的日子可怎么过啊?妈,你放心,秦海的病一定会好的。”话音刚落,痛苦的冬梅双手掩面。泪水,那擦不完的泪水,从冬梅的指缝间纷纷坠落。婆婆爱怜地抚摸冬梅,那过早变白的长发,摸着摸着,两行无声的眼泪,又一次顺着婆婆苍老的面颊,悄悄流下。良久,婆婆用衣袖擦了一把脸,忍不住喟然叹道:“冬梅,你今年才三十三岁,这么年轻,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守活寡啊!”未等婆婆说完,冬梅一把将婆婆拥在怀里。婆媳二人,顿时哭作一团。顷刻间,婆媳的泪缓缓地流到了一起;顷刻间,婆媳的心紧紧地贴到了一起;顷刻间,婆媳的情深深地融到了一起。
忽一串悦耳的铃声,打破了冬梅纷乱的思绪,冬梅急忙拿起了手机。电话里传来女婿欣喜的声音:“妈,小芳生了,是个大胖小子,六斤九两,母子平安,你老就放心吧。对了,别忘了告诉我爸一声。”耳闻这一喜讯,冬梅泪花闪动,高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。
大胖小子!犹如汩汩之春水,滋润冬梅干涸的心田;大胖小子!又如缕缕之春风,拂去冬梅心中那无尽的忧伤。冬梅喜悦之情,洋溢眉间,满是愁云的脸上,早已灿烂如花。
窗外,东方渐白,晨光熹微,绵绵起伏的山峦,依稀可见。冬梅凝伫窗前,极目远眺,心中正憧憬着幸福的明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