救护车尖厉的鸣着笛从小薇身边飞过，声音刺痛了她的耳膜。
快二十年了，小薇一直不愿听这种让人心慌的声音，她的母亲就是被这车拉走，再没回来。
那时她才五岁，她哪里懂，母亲是因为她突然失明而导致心脏病复发撒手离世的。
后来，父亲带她到处治眼睛，他们跑了好多城市的大医院也没治好。她还记得当时以为父亲是超人，因为经常看见他不吃饭。
某天清晨，父亲拿着皱巴巴的一元钱给她买了两个肉包子，让她站着别动，可他去买水再也没有回来。
当大门里的阿姨把她领进屋时，才知道她站的地方是那座城市的孤儿院门口。
救护车跑远了，小薇的心却越来越不安。整整一天，她拨打几次的电话一直没有接通。
小薇是图书馆盲人专栏的工作人员，这么多年，馆领导和同事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。但小薇不愿麻烦人，执意不让同事接送她上下班。
老赵是两年前出现在她生活中的。
那天清晨，小薇正用盲杖一点一点探着路牙准备过马路，一个中年男人用十分沙哑的声音说：姑娘，我送你吧。
不用的，这条路我很熟，谢谢你。小薇有些紧张。
我、我不是坏人，咳、咳……
咱们住一个小区，我才搬来俩月，王所长说我上下班时可以跟你一起走，我姓赵。他赶紧解释。
是的，她确实听王所长提过这人。说他人很好、可靠，上下班时可以顺路接送一下小薇。
哦，那如果顺路，就谢谢赵叔了。小薇礼貌地说，她很信任王所长。
顺路、顺路。老赵似乎很高兴，只是哑哑的声音和微微的气喘让小薇感觉这人身体不太好。
从那以后不论是风天还是雨天，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，老赵从没耽误过。甚至一次小薇临时有事加班，他在外面足足站了两个小时。
他人很小心，每一个台阶、每一个井盖，包括电线杆、行人、汽车、甚至小狗、小石头，都从来没让小薇碰到过。
老赵对小薇真的很好，经常给她做好吃的，或煲些汤装保温盒里让她带着中午吃。赶上下雨，他都会为小薇准备一把伞……
小薇很喜欢这种感觉，小时候那些同学有家长接送，她都羡慕的想哭。很快，她对老赵就有了家人般的依赖。
老赵也整天笑呵呵的，身体强壮很多。
偶尔他会问小薇以前的生活，问她恨不恨她的父亲，小薇也不隐瞒。
其实我得到的关爱并不比别的孩子少，大家都是我的亲人。可对他，我还是既想又恨。
老赵听这话时总是不吱声，但盲杖却在他手中微微颤动。
今早赵叔就没来，难道昨晚……小薇甩甩头，不让自己乱想。
昨晚他们快到小区时，不知从哪窜出一只流浪狗，可能是受惊了，边狂叫边冲过来。
老赵也始料未及，慌忙间，直接挡在小薇前面。
可流浪狗冲过来的力量很大，一下子撞到他身上。狗在地上打个滚，从旁边草坪逃走了。老赵没站稳，摔倒时胳膊被草坪边的围栏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。
孩子，你爸胳膊出了好多血，快去诊所吧！路人惊呼。
爸！这个字眼，猛地把两年来他对她的好全部梳理清晰。
她赶紧催促老赵去诊所，可他执意坚持先送小薇。
真不知他伤怎样了，小薇加快脚步。
小区里有些嘈杂，空气中透着紧张。
人怕够呛，啧啧。
就是呀，唉。楼下大婶和邻居张姐忧心地说着话。
大婶，怎么了？小薇心越来越慌。
哦小薇呀，唉，哑老头不知怎么流好多血，在家里昏倒了。大婶叹口气。
要不是他家冒水流到门外，别人也发现不了，而且那水还有些红。啊哟，吓死人呢！
老赵死了，死于晚期血友病。
两天后，派出所里，小薇接过王所长递来的存单和一部旧手机。
他要我给你的，这是他的全部。另外——
王所长顿了顿，轻声说：我也才知道，你工作的方向，他并不需要每天都去。
小薇觉得眼睛里全是水。
接着他打开手机，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传来：
孩子，当你听到这段录音时，我已经不在了。
那水冲出眼眶。
别哭，我知道你会哭，但我更喜欢看你笑。
薇呀，陪你走了两年多的时间，你总喜欢说谢谢我，其实该说谢的是我呢。
他费力的喘口气：
你笑的样子和我的月月太像了，连酒窝都像。
我跑遍大半个中国，边打工边寻找，转眼就是三十年啊
声音突然加大，似乎要用尽他全身的力量：
我恨死那些拐卖儿童的人贩子！咳、咳……
一串咳嗽声无力的在空气里荡来荡去。
停了好久，他继续说：
感谢老天，在我实在找不动时，它把你赐给我。
他似乎在笑，却没有声音。
薇呀，我舍不得你啊，两年了，我早已把你当成我的女儿。
答应我，你要好好活着，要幸福……
小薇的思想不知去了哪里，可是心却很疼，她能听到自己身体抖动的细碎声。
时间又一次凝固。
好久，老赵的声音才又响起：
别恨你爸爸了，他一定是无路可走才扔下你的。
她听到老赵的气力越来越浅。
还有，叫、叫我一声——爸好吗……声音飘进黑暗。
小薇摸索着从王所长手里接过手机，拇指轻轻抚摸屏幕上一道道划纹，像赵叔粗糙的手，然后把它贴在脸上慢慢摩挲。此刻她的世界里，万物在哭。
爸爸啊……
